法语人名中的“姓氏用虚字”
Le Particule dans les noms propres
法语中有不少带有介词 de 的人名，长期以来，译界在翻译时如何处理这些虚词的问题上众说纷纭，实践中对某些人名的译法也可谓五花八门。本文试从法语姓氏构成与法语书写习惯入手，探讨法语人名虚词的汉译问题，希望以此推进译界对法语人名译名问题的讨论。
○概述：何谓“姓氏用虚字”
讨论法语人名汉译时介词 de 的译写问题，应从法语姓氏的构成及针对姓氏的书写习惯入手。对于法语人名中的介词 de，法语中有个专门的说法：姓氏用虚字（particule）。法语词典对该词的解释分别为：
- 法兰西学术院词典第九版（Dictionnaire de l’Académie française, 9e édition）：姓氏前的介词 de、de la［应为 de La ——作者注］、du 或 des，置于许多贵族家庭姓氏前或作为其姓氏的一部分，但不一定是贵族出身的标志（préposition de, de la, du, des précédant un nom patronymique, qui, sans être nécessairement une marque de noblesse, précède ou complète le nom de beaucoup de familles nobles.）
- 法语语言宝典（Trésor de la langue française informatisé, TLFi）：姓氏前的介词，姓氏的一部分，但不表示拥有真正的贵族身份（Préposition faisant partie intégrante d’un nom patronymique qu’elle précède, mais qui n’atteste pas l’authenticité de cette noblesse.）
- 拉鲁斯词典：某些姓氏前的介词 de 或其他成分，有时是贵族出身的标志（Préposition de ou élément qui précède certains noms de famille et qui est parfois un signe de noblesse.）
- 小罗贝尔词典：姓氏前介词 de（préposition de précédant un nom patronymique.）
由此可见，各大法语词典的解释略有出入：在“姓氏用虚字”的范围问题上，有的认为 de、de La、du 和 des 均属“姓氏用虚字”，有的则只提到了介词 de 单用的情形；在“姓氏用虚字”是否是姓氏一部分的问题上，有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有的则指出其“置于姓氏前或作为姓氏的一部分”，言下之意其不一定是姓氏的一部分。
针对带“姓氏用虚字”法语姓氏的书写习惯，19世纪下半叶出版的“利特雷辞典”（Dictionnaire de la langue française, le Littré）指出，姓氏在单独使用，即不跟在个人名、敬称、头衔或职位后时省去 de，但有两种例外情况：
- 位于单音节姓氏，或词尾字母 e 不发音的双音节姓氏之前时（devant les noms d’une syllabe ou de deux avec un e muet）；
- 位于以元音或哑音 h 开头的姓氏之前时（devant les noms qui commencent par une voyelle ou une h muette）
这里有若干点值得指出。首先，现代语言学认为辅音不单独构成音节，故利特雷辞典所称“词尾字母 e 不发音的双音节姓氏”其实也是单音节姓氏（如 de Sèze）。其次，位于元音或哑音 h 前介词 de 会省音作 d’。（本文只讨论 de 单用的情形，省音形式请参见《法语人名中的介词和冠词》一文。）最后，由于年代久远，法语的书写习惯已发生不少改变，以上说法不能作为现今法语书写的绝对参考标准。
不过，利特雷辞典的解释为我们理解法语人名中的“姓氏用虚字”提供了重要思路。首先，含姓氏用虚字的法语人名可分为两大类：一部分法语人名的姓氏用虚字 de 绝不会单独置于姓氏前（La particule de ne se place jamais seule devant le nom），即姓氏单独使用而不跟在个人名、敬称、头衔或职位后时一律省去姓氏用虚字 de，仅当姓氏前有个人名、敬称、头衔或职位时才出现；另一部分法语人名的姓氏用虚字 de 始终保留，即使在姓氏单用的情形下同样如此（on laisse le de, même sans prénom, qualification ou titre）。这与法兰西学术院词典针对姓氏用虚字有时属于姓氏一部分，有时不属于姓氏（仅“置于姓氏前”）的暗示遥相呼应。
其次，判别这两类法语人名可以依据姓氏音节的数目。利特雷辞典指出，单音节姓氏属于后一种始终保留的情形，双音节或多音节姓氏则属于前一种情况，单独使用时需要省略姓氏用虚字。但是，以音节判别并非绝对的标准。
确实，姓氏用虚字 de 后面的部分含两个及以上音节时，通常省去，如：
Richelieu ; Balzac ; Maupassant…
但也有保留 de 的例外，如：
de Monzie…
姓氏用虚字 de 后面的部分为单音节时，通常保留。因法语词尾的字母 e 通常不发音（caduc），这类姓氏并不少见，如：
de Gaulle ; de Sèze ; de Lattre ; de Moivre ; de Thou…
但也有省去 de 的例外，如：
Sade ; Guise ; Maistre/mɛstʁ/ ; Retz/ʁɛ/ ; Broglie/bʁɔj/…
由此可见，法语人名中的介词 de 在姓氏前有个人名、敬称、头衔或职位时予以保留，在姓氏单独使用时则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可根据音节长短或其他标准一概而论。
○译写：如何转写“姓氏用虚字”
（注：本文讨论只含介词 de 的法语人名。含冠词 Le、La 或其省音形式 L’、介词 de 省音形式 d’、缩合形式 du、des 及其与冠词连写形式 de La、de L’ 的人名译写情形相对简单，请参见《法语人名中的介词和冠词》一文。）
转写含姓氏用虚字的法语人名，应以法语人名的书写习惯为本，亦即法语母语者怎么说，汉语就对应怎么译。事实上，《法语人名中的介词和冠词》一文中涉及的冠词以及介词省音形式、缩合形式和连写形式的汉译名是连写还是分写都是按照法语习惯来处理的，这几种情形的共同特点就是法语习惯相同，极少有特例。与此相对地，如上文“概述”一节所述，只含介词 de （姓氏用虚字）的法语人名习惯用法并不统一，可以分为两大类。这里以另一种方式复述如下：
一、姓氏前有个人名、敬称、头衔或职位时，de 始终出现，如 Simone de Beauvoir、Madame de La Fayette、marquis de L’Hôpital、cardinal de Retz、 général de Gaulle 等。
二、姓氏单独使用时，de 后面的部分含两个及以上音节时，de 通常省去，如 Richelieu、Balzac、Maupassant 等，但也有保留 de 的例外，如 de Monzie 等；de 后面的部分为单音节时，de 通常保留（请注意法语词尾的字母 e 通常不发音，即 caduc），如 de Gaulle、de Sèze、de Lattre、de Moivre、de Thou 等，但也有省去 de 的例外，如 Sade、Guise、Maistre/mɛstʁ/、Retz/ʁɛ/、Broglie/bʁɔj/（但物理学家 Louis Victor de Broglie 姓氏单独使用时写作 de Broglie，属例外情况，译名也连译作“路易·维克托·德布罗意”）等。
在讨论了法语姓氏的书写习惯后，我们可以根据“名从主人”“约定俗成”“避免一名多译”等几条译名基本原则来探讨法语人名的译法。
一、名从主人。亦即应以法语语言自身特点进行翻译，单独使用时（即不跟在个人名、敬称、头衔或职位后时）省略 de 的姓氏，汉译时同样省略，不予译出，如 Sade（萨德）、Retz（雷斯）、Broglie（布罗伊）；单独使用时保留 de 的姓氏，汉译时同样予以保留，与后续部分连译，中间不加间隔号，如 de Lattre（德拉特）等。
名从主人的原则同样适用于法语姓名中冠词以及介词省音形式、缩合形式和连写形式的汉译。例如，d’Alembert 作为整体发音，翻译时也应作为整体译作“达朗贝尔”而非拆开作“德·阿朗贝尔”。又如 Le 作为姓氏的一部分时，即使遇到介词 de 也不进行缩合，翻译时便应作为整体将 Le Clézio 译作“勒克莱齐奥”而非“勒·克莱齐奥”。法语中予以保留的成分，汉译时也应作为整体不加间隔号一并保留，如 des Cars 应作“德卡尔”而非“卡尔”或“德·卡尔”。
二、约定俗成。 de 一般译作“德”，但已有习惯译名的按习惯译名译出，如 de Gaulle 译作“戴高乐”，de Moivre 译作“棣莫弗”等。
此外，根据《法语姓名译名手册》，des、du、Le、La 一般分别译作“德”“迪”“拉”“勒”，但有通用译名的除外，如 du Bellay 宜译作“杜贝莱”而非“迪贝莱”。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地名和人名分别遵循的译名系统略有不同，根据现行推荐性国标《外语地名汉字译写导则 法语》（GB/T 17693.2-1999），des 在地名中译作“代”。
三、避免一名多译。如上文所述，单独使用时省略 de 的姓氏，汉译时同样省略，不予译出。这类姓氏前有敬称、头衔或职位时，汉译时须将姓氏提到最前，此时不宜将 de 译出。例如，针对同一人物，法语中有姓氏与敬称（头衔）连用作 vicomte(Monsieur) de Valmont 与姓氏单用作 Valmont 这两种称呼方式，汉译时不宜译作“德·瓦尔蒙子爵（先生）”与“瓦尔蒙”，而应将前者译为“瓦尔蒙子爵（先生）”，避免一名多译使读者感到困惑。特别是在出现星形隐名 comte de ***、vicomte de ***、maréchale de *** 时，如果译作“德·某某伯爵”“德·某某子爵”“德·某某元帅夫人”，不掌握法语姓名知识的读者很可能误以为这些人物都姓“德”而同属一家（参见肖代洛·德·拉克洛《危险的关系》“译者说明”，金恒杰撰，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究其根本，de 其实是个虚词，将其置于法语姓名汉译名最开头（如“德·瓦尔蒙子爵”）有违汉语姓名以姓氏起首的习惯。按如上建议，单独使用省略 de 的姓氏在敬称、头衔或职位之后出现时，汉译名省略 de 不予译出，则“德·”不论何种情况下均不出现于法语人名译名开头，避免了虚词打头的可能（另请参见《为什么译名中不宜出现“德·”》一文）。当然，后面不跟间隔号的“德”仍可以出现在人名译名开头，如德卡尔（des Cars）、德维尔潘（de Villepin）、德拉克鲁瓦（Delacroix）等，但此时“德”作为姓氏的一部分而非虚词而出现。
综上所述，法语姓名中介词 de（或称姓氏用虚字）的译法如下：
值得指出的是，姓氏用虚字有时会出现在姓氏中间，即 de 前的部分并非个人名，而是姓氏的一部分。比如说，作家 Roger Martin du Gard（罗歇·马丁·杜加尔）的姓氏为 Martin du Gard，政治人物 Valéry Giscard d’Estaing（瓦莱里·吉斯卡尔·德斯坦）的姓氏为 Giscard d’Estaing。我们将这种姓氏称作法语中的复姓，详细信息请参见《法语姓名浅析》一文。
○正名：因何称作“姓氏用虚字”
过去 particule 一词多被称作“贵族衔虚字”，这样的译法是不妥当的。如上所述，法兰西学术院词典和法语语言宝典明确点明姓名中是否有 particule 和是否为贵族出身没有必然关联（参见本文“概述”一节），法语语言宝典更是指出“贵族衔虚字”属于错误称呼（dite à tort particule nobiliaire）。
究其起源，法语人名中的 de 是个表示所有关系的介词（类似英语的 of、德语的 von、荷兰语的 van 以及意大利语的 da 等）。过去贵族常在个人名后加上自己的领地，并以表所有关系的介词 de 连接，表示“某地的某人”，因此介词 de 过去常常是贵族或领地所有者身份的标志。但随着时间推移，不少平民也仿效贵族在姓氏中加上姓氏用虚字，一些作家也将其作为艺名的一部分（最有名的例子便是巴尔扎克在其出生名 Honoré Balzac 中加上 de 作为笔名，成为如今世人熟知的 Honoré de Balzac）。人名中不含姓氏用虚字也不意味着不具有贵族身份，如勒内·笛卡尔（René Descartes）出身于地位较低的贵族家庭，又如多米尼克–让·拉雷（Dominique-Jean Larrey）在受封后称作 baron Larrey 而非具有姓氏用虚字的 baron de Larrey。此外，大革命期间不少贵族为避免被杀也抛掉了自己的姓氏用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