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译名不宜以“德·”起首
Erreur concernant la transcription de la préposition « de »
在阅读译文时，我们常能读到“德·塞维涅夫人”“德·奥尔良公爵”等说法。本文意在指出，类似译法是不妥当的，不论何种情形，译名中都不宜出现“德·”置于称呼首位的情况。
需要先指出的是，本文只是反对虚词“德·”置于人名起首位置，后面不跟间隔号的“德”仍可以出现在人名译名开头，如德卡尔（des Cars）、德维尔潘（de Villepin）、德拉克鲁瓦（Delacroix）等，但此时“德”作为姓氏的一部分而非虚词而出现。此外，虚词出现在个人名与姓氏中间，即前后均跟间隔号形式的“·德·”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如让·德·拉封丹（Jean de La Fontaine）、纪尧姆·德·洛必达（Guillaume de L’Hôpital）、西蒙娜·德·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等。
○分析：缘何出现“德·”起首的译法
在讨论不宜将“德·”置于称呼首位的原因之前，分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译法是很有必要的（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本节）。推测主要有如下三条原因。
首先，欧洲语言人名最初大多含有表所属关系的介词（除法语的 de 外，还有英语的 of、德语的 von、荷兰语的 van 以及意大利语的 da 等），连接个人名和地名表示“某地的某人”，但其他语言的介词或者只在古人人名中使用（如英语、奥地利德语），或者使用规则比较统一，而像法语这样保留至今且在与后续部分是否连用的问题上要分情况讨论（介词 de 有时须与后续部分连写，如 Dominique de Villepin，多米尼克·德维尔潘，不称个人名时为 de Villepin，德维尔潘；有时不可与后续部分连写，如 Simone de Beauvoir，西蒙娜·德·波伏瓦，不称个人名时为 Beauvoir，波伏瓦，详请参见《法语人名中的“姓氏用虚字”》一文）的实属少数。法语本身规则复杂，不熟悉相关信息的译者和读者见到 M. Swann 和 Mme de Guermantes，将前者译作“斯万先生”的同时在后者前加上“德·”译作“德·盖尔芒特夫人”，确实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如果说将 Mme de Guermantes 译作“德·盖尔芒特夫人”仍情有可原的话，那么，将 Mme d’Argencourt 硬生生地拆成“德·阿让古尔夫人”就令人难以理解了。须知法文人名中介词 de 的省音形式 d’ 从不省略（冠词 les 后接姓氏表“夫妇”“一家”时除外），如 d’Alembert、d’Ornano、d’Aubigné、d’Indy、d’Estrée、d’Harcourt等，特地将与后续部分连为整体使用并发音的拆开的 d’ 拆出，既偏离了法语原有发音，也与法文习惯用法不符。由此可见，将“德·”译出是一种自觉而非自发的做法，这就引出了第二条原因，亦即误认为法语人名中含有介词 de（法语中称作 particule，姓氏用虚字）代表此人出身贵族或有贵族血统。
可是，介词 de 与贵族身份并无直接关联（人名中含有介词 de，不代表出身贵族，一来不少平民也曾仿效贵族加上姓氏用虚字，二来一些作家也将其作为艺名的一部分，最知名的例子当属奥诺雷·德·巴尔扎克；人名中不含介词 de，也不意味着没有贵族身份，如勒内·笛卡尔出身于地位较低的贵族家庭，多米尼克–让·拉雷在受封后称作 baron Larrey 而非具有姓氏用虚字的 baron de Larrey，而大革命期间不少贵族为避免被杀也抛掉了自己的姓氏用虚字。详请参见《法语人名中的“姓氏用虚字”》一文），这也是为什么法语中过去被称作 particule nobiliaire（贵族衔虚字）的介词 de 如今改称 particule（姓氏用虚字）的重要原因。
究其根源，执意将“德·”译出，恐怕是与对贵族身份的迷恋和崇拜分不开的，毕竟不对应的情形是少数，姓名中拥有介词 de 和出身贵族世家两件事在多数情形下是相对应的。可是，祖上的门第、财产、爵位与高官与个人的能力与品德是不相关的，所谓“骑士风度”“贵族精神”往往也是有意的宣传塑造而成。何况，贵族头衔的来源林林总总，未必见得光荣。勒萨日小说《吉尔·布拉斯》就对贵族头衔不光彩的来历作了绝妙的讥讽：“年深月久，你［指吉尔·布拉斯］那份授予状的来头［吉尔·布拉斯因替国王拉纤而获封贵族头衔］，就像一切人家的根柢一样，无从查考；四五代以后，你家就是头等的名门望族了”。归根结底，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不具有贵族身份并不可耻，出身贵族世家也未必见得光荣。
最后，或许有必要引用阿方斯·阿莱（Alphonse Allais）针对所谓“贵族衔虚字”发表的辛辣讽刺：
Il est toujours avantageux de porter un titre nobiliaire. Être de quelque chose, ça pose un homme, comme être de garenne, ça pose un lapin.
○正义：从 de 的来源与使用看“德”的转写
欧洲人名起初仅有个人名而无姓氏，若不同人拥有同样的个人名，他人称呼时会加上地名（通常为出生地地名；有时为工作地地名，如 Heron Alexandrnius 表示“在亚历山大城工作过的希罗”）以示区分（如埃利亚的芝诺和季蒂昂的芝诺即为两人）。依欧洲语言结构，人名在前地名在后，表所属关系的介词置于二者中间（拉丁文和俄文除外，前者在个人名后加地名示格形式，如 Zeno Eleates，后者在个人名后加地名形容词形式，如 Анна Австрийская），表示“某地的某人”，如法兰西的安娜（Anne de France）。
自公元九世纪起，姓氏开始在欧洲形成，这一过程一直持续到公元十六世纪方告结束。欧洲的姓氏经历了漫长的形成过程，姓氏的形式同样有所差异。有的在个人名后直接接上姓氏，有的则延续了过去的做法，在个人名与姓氏之间加上表所属关系的介词，此时介词之后的名词可以说从地名转化为了姓氏，介词表所属关系的词汇意义也已经淡化，更多地起到构词的作用。欧洲人名中的这类介词（法语中即为 de 及其省音形式 d’、缩合形式 du、des 和连写形式 de La、de L’ 等）往往是贵族（领地占有者）身份的标志，或表示先辈曾拥有贵族身份。
（以上参见石立坚：“谈谈外语人名汉译问题”，《国外社会科学》，1983(7)；石立坚：“欧美人名的汉译问题”，《中国翻译》，1987(1)。）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根据法语姓名中介词 de 的不同含义以及后接名词的不同类别，分情况进行意译或音译。
○意译：de 表所属关系，后接地名
当介词 de 后接的名词明显来自地名，有明显的地名含义时（今人名除外），宜进行意译，写作“某地的某人”。事实上，国际上对这类外语人名中表所属的介词通常也采意译做法。需要注意的是，人名和地名的译名规则略有差异，在译写这类外语人名时应采用规范的地名译名，如 Navarre 作法语人名时依法语读音作“纳瓦尔”，但 Henri de Navarre 中的地名应依西班牙语统一译作“纳瓦拉”，即“纳瓦拉的亨利”。
介词 de 前接的若不是个人名，而是敬称、头衔或职位时，译法相同，只是按汉语习惯省去“的”字，如 baron de La Brède et de Montesquieu 译作“拉布雷德与孟德斯鸠男爵”，duc d’Orléans 译作“奥尔良公爵”等。采用意译法既与法文原义相符，也与汉语习惯适应——大概不会有人执着于非得将“德·”写出，将 roi de France（法兰西国王）译成不伦不类的“德·法兰西国王”吧？
| 情形 | 举例 |
| 地名含义明显，意译作“某地的某人” | Claude de France 法兰西的克洛德 Anne de Bretagne 布列塔尼的安娜 Henri de Navarre 纳瓦拉的亨利 |
| 前接敬称、头衔或职位时，略去“的” | duc de Normandie 诺曼底公爵 comte de Monte-Cristo 基督山伯爵（基督山是岛名） duchesse de Guermantes 盖尔芒特公爵夫人* |
| 有习惯音译的按习惯译法 | Chrétien de Troyes 克雷蒂安·德·特鲁瓦 |
注：*盖尔芒特是地名，这也是为什么第一卷称Du côté de chez Swann（“斯万家”，根据译者理解不同，有《在斯万家那边》《在斯万家这边》《去斯万家那边》等译法）而第三卷称 Le Côté de Guermantes（“盖尔芒特”，《盖尔芒特那边》）的原因。
又及，与历史人物不同的是，今人名几乎不会译作“某地的某人”这样的形式，故实践中其实无须辨析介词 de 后接的名词是否来自地名，而只须考虑法语中介词 de 是否与后接名词连用（参见下一小节“音译”）。
○音译：de 起构词作用，后接姓氏
欧洲姓氏的形成时间约为公元九世纪至公元十六世纪，可以此为参照区分历史人物与非历史人物。古人名中的介词 de 往往表所属关系，今人名中的介词 de 往往只起构词作用，人名中介词的词汇意义已经淡化甚至消失，译写时应予以音译。
如上文所述，法语人名中的介词 de 有时须与后续部分连写（如 Dominique de Villepin，多米尼克·德维尔潘，不称个人名时为 de Villepin，德维尔潘），有时不可与后续部分连写（如 Simone de Beauvoir，西蒙娜·德·波伏瓦，不称个人名时为 Beauvoir，波伏瓦），是否连写须以法语为本，不可随意为之（详请参见《法语人名中的“姓氏用虚字”》一文）。这里仅将该文中整理的介词 de 译法重复如下（请注意，无论在何种情形下，译名均不宜以“德·”起首）：
| 姓氏是否单用 | 法语习惯保留或省略 de | 示例 |
| 姓氏单独使用时 | 法语中保留的 de ，汉译时同样予以保留，与后续部分连译，中间不加间隔号 | de Gaulle 戴高乐 de Moivre 棣莫弗 de Villepin 德维尔潘 |
| 法语中省略的 de ，汉译时同样省略，不予译出 | Sade 萨德 Retz 雷斯 |
|
| 姓氏前有个人名、敬称、头衔或职位时 | 单独使用时译出 de 的姓氏，姓氏前有个人名、敬称、头衔或职位时照常译出 | Joachim du Bellay若阿基姆·杜贝莱 comte d’Artagnan达塔尼昂伯爵 Charles de Gaulle 夏尔·戴高乐 général de Gaulle 戴高乐将军 |
| 单独使用时省略 de 的姓氏，前面有个人名时 de 译作“德”，前后加间隔号 | Guy de Maupassant 居伊·德·莫泊桑 François de La Rochefoucauld 弗朗索瓦·德·拉罗什富科 Guillaume de L’Hôpital 纪尧姆·德·洛必达 |
|
| 单独使用时省略 de 的姓氏，前面有敬称、头衔或职位时 de 不予译出，敬称、头衔或职位置于姓氏后 | Madame de La Fayette 拉法耶特夫人 marquis de L’Hôpital 洛必达侯爵 cardinal de Retz 雷斯枢机 |